鬼鳳飛在天上。

鳳凰一族的規矩, 其實在他這兒已和滅亡了差不多。

什麽挑食，什麽挑住處, 當僅剩下一只鳳凰的時候，全成了空。

鬼鳳想過要去尋找世間是否還有殘存的鳳凰, 可他知道，他一出去只會被逮住, 被殺死。更別提他其實根本出不去。

鳳凰一族為了留下最後一點鳳凰血脈, 硬生生將他給留在了地府。後土更是給地府定下了規矩, 只準進，不準出。

直到他成為一只成年鳳凰, 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或者有足夠的能力躲避天道的窺探, 他才可以出地府。

他在地府，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。

誰知道被一位阿修羅救下, 還被帶在了身邊。

安全得以保障, 但也像是被圈養一樣, 竟然時不時就要他唱歌。

真是瘋了。

鬼鳳漫無目的飛著，飛累了也不肯降落。

地府的天沒有太陽, 沒有月亮。

沒有白天，沒有黑夜。

最大的標志性建築，如今是阿修羅的山塔屋, 和後土所建造的閻王殿。其它不是山就是河, 否則就是海和平地。路上時常能看到弱肉強食的現場, 就是畜生和惡鬼打架這樣。

毫無美感。

比不上那阿修羅的一根手指頭。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對, 他不得不承認, 那阿修羅很美，美到超越了他所見過所有的生靈以及死物。她的美是一種與自然結合的矯健之美，是自由與無畏的美。

美也不能掩蓋她唱歌難聽。

怎麽能那麽難聽？

鬼鳳腦中的念頭忽然偏移了正常的軌道，開始懷疑起了鳥生。

“鬼鳳！”下方傳來呼喊聲。

鬼鳳朝下一看。

那位唱歌難聽的家夥，正在下面搖手：“我給你弄了一個好東西！我帶你去看！”

鬼鳳滯空歪頭。

居高臨下看她，鬼鳳發現這家夥真的很小，遠比不過外頭那些巫和妖，更比不過成年的鳳凰和龍族。

他遲疑片刻，終究還是揮著翅膀落到了孟曉妮的肩膀上，一言不發。

挑剔的鳳凰，在地府唯一看得慣的存在。

他說跑就跑，連恩情都不報，豈不是很丟鳳凰的臉。

鬼鳳在心裏頭給自己找理由。

孟曉妮見鬼鳳又回來了，興高采烈帶著他往自己來的方向跑去。她也一言不發，只想給他那樣一個驚喜。

驚喜很快就到了。

逐漸升高的溫度，讓鬼鳳心中微動。

他們輕而易舉攀登上高峰頂。峰頂上一棵梧桐，長得七扭八歪，最終盤根錯節，且枝繁茂盛。一看就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梧桐樹。

孟曉妮這才開口，帶著欣喜：“這是我造的，你的小屋子！”

鬼鳳深深看著這棵梧桐樹。

他在地府，吃不了竹米，吃不了甘露，住不了梧桐樹。

現在這阿修羅告訴他：這是我送你的梧桐樹。

鬼鳳張了張嘴，又閉上了。

鳳凰一族，只有求偶時，才會送出充當巢穴的梧桐樹屋。她不是在向他求偶，但她是在向他表達喜歡。她喜歡他。

孟曉妮帶著鬼鳳鉆進了梧桐樹的空心屋裏，還格外得意：“地府不下雨，我給你留了點空隙，可以看看這天。萬一哪一日，這天也和外頭一樣分早晚，你就能多看兩眼這天。”

鬼鳳從孟曉妮肩上挑落，站在了梧桐樹上。

站在梧桐樹上的感覺，和站在阿修羅身上的感覺不同，前者自帶的是清香，後者自帶的是……說不清的香味。

他心底裏彌漫上一股委屈。

明明該是高興的，卻又格外委屈。

他問孟曉妮：“為什麽天要滅鳳凰一族？是我們做錯了什麽？”

孟曉妮大約是沒意料到會忽然聽到這麽一個問題。

她詫異看了鬼鳳一眼，意識到鬼鳳到底還是一只幼鳳。

孟曉妮躺下，在這梧桐樹屋裏擺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：“哪有那麽多對錯好分。一口吃的，殺了對方，自己就能吃，不殺對方，自己就要死。你說殺不殺。對方是個壞的，你殺不殺，對方是個好的，你又殺不殺？”

鬼鳳沒理解。

“是這天，在不斷增設著理由，讓你們按著它的念頭在選擇。”孟曉妮點了點頭上，側過頭看著鬼鳳，“要麽順應，要麽逆天而行，破天而存。”

鬼鳳隱約明白了孟曉妮的意思。

無非就是，太弱了。

外頭的一切陷入生死掙紮怪圈的，全是由於太弱了。

順應不願，又無力反抗。

孟曉妮不同，她連姓名，都不樂意取，不樂意交給上天。

鬼鳳：“我會變強的。”

孟曉妮拍手：“厲害。唱首歌吧。”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最後鬼鳳還是給孟曉妮唱歌了。他唱的不是鬼從人間帶下來的民間歌曲，而是唱起了鳳凰歡慶時才會唱的歌，歌頌生靈所帶來的一切美好，歌頌這些美好，讓他們得以存在。

清幽的嗓音，從梧桐樹中傳遞開去，一直傳遞到很遠的地方。

然後鬼鳳就不出去亂飛，孟曉妮也不出去亂跑了。

鬼鳳接收著傳承記憶，每日每夜學習著鳳凰的能力。孟曉妮則是時不時點個歌，順帶教教鬼鳳，鳳凰之外的能力。一直到某一天，鬼鳳主動化形了。

他變成了一個阿修羅，也算是變成了一個人。

沒辦法，孟曉妮的阿修羅形態，非常像人。她沒有三頭六臂，也沒有一頭三目，長得人模人樣的。

鬼鳳化形成了一個青澀的少年。

非常漂亮。

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落地，雙眸眉眼處帶著深重的紅痕。臉上棱角尚未鮮明，看著有點圓潤。眼睛並不是徹底的黑色深邃眸色，而是暗紅，就像他羽毛的顏色。

鬼鳳的鳥形不算好看，變個這樣的形態，倒是漂亮到……

眼前一亮。

孟曉妮呆了呆，結果開口就是：“唱首歌唄？”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鬼鳳想給孟曉妮一爪子，但很可惜，現在爪子收起來了。

他擡起下巴，坐在了孟曉妮身邊：“不唱。”

聲音不再是那樣清脆，反倒是有點低沈了。

孟曉妮亮起了雙眸：“那我唱首歌給你聽？”

鬼鳳起身，又想離家出走了。

可他還沒能走出屋子，孟曉妮就牽起了他手，將他往下拉：“稍微會點化形就隨便往外走。你這好看的模樣，當心被人賣了，你還要給人數錢。”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地府還沒有錢財這一說法。

不過，她承認他這模樣好看了。

鬼鳳勾了勾唇，順勢坐了下來，第一回主動：“我給你唱歌。”

就在他們兩摸魚唱歌的過程中，後土的閻王殿正兒八經弄好了。

因為人族興起了。

後土還搞了個閻羅王，專門管理人族轉世問題。

孟曉妮當年說好了要去幫後土的忙，便套了個袍子，每回趁著鬼鳳修煉時候，去閻王殿給要轉世的人族熬冥河水喝。

冥河水這東西，一碗下去忘記憶，時常還有鬼記不得自己喝沒喝，於是再來一碗的。

孟曉妮覺得人類傻乎乎怪可愛的。

閻羅王對她也是充滿了好奇，得空了就來她這裏套點口風：“你哪位啊？”

孟曉妮：“嗯……”

孟曉妮思考著該怎麽解釋。

閻羅王：“姓孟啊？那我便稱你一聲孟婆可好？”

孟曉妮：“……”成，成吧。

於是孟曉妮就套了一個孟婆的假名字，繼續給後土打工。後來就連她熬的湯，都稱之為孟婆湯了。

鬼鳳一日日強大起來，地府的鬼也漸漸多起來。

惡鬼總有過來打擾的，鬼鳳一惱怒，發火了，將那些個過來騷擾的惡鬼燒了個幹凈。那天孟曉妮正好偷懶沒去打工，親眼見證了一把，鳳凰怒，火山噴。

群山火山爆發，巖漿不要錢往下流淌，朝著冥河而去，淹沒了不少不規矩的惡鬼。

鬼鳳懵了，茫然看向了孟曉妮。

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強悍成這等模樣。

主要還是不打架，對自我沒有啥認知。他還從來沒打過孟曉妮。

孟曉妮看看鬼鳳，再看看底下洶湧如河流水的巖漿，琢磨了一下：“我用蓮子布的陣，也太好用了吧。你看這梧桐樹，一點火都侵染不了。”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惡鬼的事情，沒人計較，就是巖漿滾燙入冥河的事情，後土過來算賬了。

後土還沒開口，孟曉妮先開口，語氣沈重：“他還是個孩子。”

後土：“……”

千萬歲的孩子，很厲害哦。

鬼鳳都聽不下去，最後跟著後土學了一陣子控制的法子，把火山口管理了起來。一管理，他更加離不開這個地方了。反正地府都走遍了，那離不開就離不開好了。

反正，孟曉妮一直都在。

然後，第一位聖人隕落入了輪回，變為了普通人類。

然後，一只猴子來大鬧地府了。

孟曉妮一收到判官的消息，抓著鬼鳳就去看戲：“有只猴子來地府了，我們快去看看！”

鬼鳳看看火山沒啥動靜，乖乖跟著孟曉妮去地府圍觀猴子了。

閻羅王會怕一只猴子？

整個閻王殿被這只猴子攪合得天翻地覆，閻羅王都半點不慫。

但問題是鬼鳳來圍觀了！

閻羅王很愁，愁得求這猴子趕緊走，他改生死簿都要這猴子趕緊走。

鬼鳳一離開梧桐樹，火山要噴發的啊！現在哪裏來那麽多惡鬼給他燒啊？都他媽被關去地獄了啊！

猴子鬧騰完走了，鬼鳳和孟曉妮心滿意足看了一場熱鬧，準備收拾回家了。

忽然，地震山搖。

鬼鳳：“……”

晚了一步好像。

鬼鳳和孟曉妮二話沒說，麻溜趕緊往回跑：能搶救一下搶救一下唄，不然還能咋地。

跑到半路，孟曉妮轉頭望向那猴子離開的地方，隱隱皺眉。

後土守著地府。

如今界限被一猴子破了，阿修羅顯露到眾生眼中，必然將被盯上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